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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讓三個大男人哭泣?

文/王齡慧


▲綠島人權文化園區新生訓導處展示區-青春.歲月。(曹欽榮 攝影)
 剛看完小女兒的家庭聯絡簿,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節目製作人佩玲,不是正在錄影嗎?怎麼有時間打電話呢!接起手機,佩玲壓低聲音說著:「快錄不下去了!」根據幾次的經驗,我立刻瞭解,隨即問到:「幾個人?」「三個。」佩玲答。

 以上是2004年錄製「謝志偉嗆聲」期間,三不五時就會發生的一段插曲。每每錄製有關白色恐怖專輯,或是政治犯本人,或是受難者家屬接受訪問,總有三個大男人無法強忍他們內心的悲傷,一個是主持人謝志偉,一個是來賓李筱峰老師,還有一個是參與製作的陳銘城大哥。當政治受難者或是他們的家屬以堅定又堅強絲毫不顫抖的口吻細數著他們的歷史時,台上紅了眼眶的主持人只能哽咽的應答著,而強吞著淚水的李筱峰老師在旁補述著真相,此時另一個在台下摀著嘴眼早已泣不成聲的,就是陳銘城大哥。

 李筱峰老師是人人皆知的歷史學家與政治評論家,與其說他是歷史學家,不如說他是位「有血有淚」的台灣史學家,而說他是政治評論家也太政治化,在我看來李老師是秉持著良心持平公正地把政治現象與事實呈述出來。銘城大哥長期穿梭於政治受難者及其家屬之間,採訪蒐集記錄台灣史中不為人知的辛酸。近年來全力為人權園區奔走,為了讓後代子孫看見是非正義,銘城大哥選擇了這條辛苦的路。謝志偉角色多元,是教授,是大使,是局長,有人說他是咱ㄟ寶貝,也有人說他是跳樑小丑。對我來說,他是一個委曲求全者,在家「委屈」的為人夫、為人父,在外「求全」地為國為民為校為學生。

 我想我跟我同年代的大部分人一樣,在我們成長過程中,腦裡從來沒有很清楚地接收過所謂「白色恐怖」的歷史真相。家庭教育沒有,學校教育沒有,社會教育也沒有。「政治犯」也只是一個名詞,甚至不知道它指的是正面還是負面。是違背了正當的政府,還是違背了不正當的政府。當年的「不正當的政治犯」應該是違背了當時「正當的政府」,而現在看來,卻是違背民主的「不正當的政府」,抓了「正當的政治犯」。更冤枉的是,所謂的犯人,大部分是沒有犯罪的人。但是他們犯了法,他們犯了無「法」無「天」的「獨裁法」。儘管如此,這些歷史的陳述,真相的大白,發生的時間距離我們不遠,感覺卻仍是離我們好遙遠。從來,本國歷史指的就是中國五千年的浩蕩史記,跟我永遠無關,沒有觸動我一絲的情感,也沒有牽動我一毫的認同感。而百年之內可以連動我們血脈也可以打醒我們感覺的的史料,卻枷鎖成「不能說的秘密」。如今,「不能說的秘密」隨著民主鬥士的腳步,走出了禁錮的牢獄。

 今年五月綠島人權藝術季,銘城大哥邀我跟我尪謝志偉走訪一趟綠島。銘城大哥說志偉平日太過忙碌,去綠島參觀人權文化園區,順便享受大自然,放鬆一下。我不知我尪一趟下來有沒有放鬆,我是「沈重」甚於「輕鬆」。打從「暈船」開始,就已經讓我體會往綠島的這趟路的確是「生不如死」。當年的「政治犯」,下了船,上了岸,可能也有「重生」的錯亂。

 混沌下船剩下半條命的「政治犯」,拖著茫然的步伐,走著沒有路的路,是生命重建的起點還是終點?欣欣的生命從此在「新生」訓導處燃燒,是閃閃發亮還是油盡燈枯?。「政治犯」用自己的生命為荒涼的綠島注入了新的生命,來自各行各業思想需要「被改造」的政治犯,善用自己的專長,徹徹底底的「改造」了綠島。他們築出了馬路,創造了農業,鞏固了教育,建立了醫療。但在為綠島注入新生命的同時,他們卻失去了家庭,斷送了青春,喪失了自由,最讓人欷噓的是,多少正值壯年的他們不但葬送了過去與現在,也陪葬了未來……。

 在監獄裡熬過了上半生,在陰影中度過了下半生,當年拱腰駝背垂頭喪氣被押解步上綠島的青壯年,如今再度踏上綠島,雖能抬頭挺胸昂首闊步,但已是白髮蒼蒼,在他們的臉上,看到的不只是歲月留下的皺紋,也堆積了血淚刻畫的痕跡。當年踏進了「鬼門關」(景點「象鼻」)的茫然,與踏出了「新生門」的茫茫然,一直清晰的收藏在記憶的盒子裡,裡面充斥了「獄卒」與「鬱卒」。被「獄卒」監管的身軀與承受「鬱卒」的心靈不斷敲打著盒子,勞苦的身軀與煎熬的心靈永遠交錯在出與入之間。盒子關得住身軀,關不住心靈;身軀擺脫了「獄卒」,心靈甩不開「鬱卒」。

 人權紀念碑上刻印著柏楊的字句「在那個時代,有多少母親,為他們囚禁在綠島上的孩子,長夜哭泣!」字句刻印在石碑上,留下讓人見證的字跡,字句烙印在母親與孩子的心上,留下讓人心碎的血跡。昔日「孩子不孩子」,隔海如隔世,如今倖存者「老子已老子」。

 銘城大哥來綠島十幾次,每一個故事、每一個人物都走過他內心無數次,然而強逼笑容欲化解悲痛的他,在介紹園區時,依然悵然淚下。筱峰老師近幾年都沒有再踏上綠島,是怕看見血淋淋的史實呈現眼前,還是怕淚水決堤?志偉記住老婆的叮嚀,在公開場合,要秉住氣忍住淚,然而面對受難者或是他們的家屬時的難過與澎湃,又豈是深呼吸就能克制的了的?

 是誰讓三個大男人哭泣?是政治犯的無辜?是家屬的無奈?還是無法無據的指控?是流淚的母親?是流血的孩子?還是沒血沒淚的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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