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綠島．和平．對話

「2010年人權藝術季系列活動」參加感想
2010-06-18

文／黃敏慧（日本文化チャンネル桜 台灣聯絡人）

　5月初在政治歷難22年的郭振純前輩邀約下，我報名參加了2010年人權藝術季「綠島和平對話」活動。5月15日6點20分松山機場集合大廳上，參加的政治受難者及家屬們、主辦單位的工作人員都已來到，工作人員都很年輕並親切地爲我們辦搭機手續。這次有兩位長期聲援政治受難者的外國人友人參加，一位是美國人梅心怡先生，另一位是日本人小林隆二郎先生。此行台北出發的約30多人，再次相聚現場顯得雀躍不已。

　飛機在7點多躍上台北上空時，頓時被雲霧環繞的大屯山之美給感動！短短30分鐘的飛行，飛機沿著東部海岸優美的陵線降落於台東機場。一出關入眼看到一個個原住民歡迎歡光客的立牌，很讚！

　巴士將我們載往富岡港準備搭10點半的船到綠島。這是我第一次到台灣的離島去。在候船室大廳，眼前一位掛著政治受難者牌子的人引起我的注意，因為他的外表比我所知的前輩們還要年輕得多，交談下才知他的經歷。當年因「鄭評案」被捕，幸因未成年才逃過槍決命運的黃坤能前輩，這是他被關在綠島11年後第一次的「返鄉」之旅，他說綠島是他第二故鄉。搭船時有兩位前輩手捧一大束的百合花。郭前輩爲我介紹他的長年政治難友廣東籍的黃廣海先生，他跟隨部隊來台後，只因寄給香港友人信中批評了蔣介石的獨裁，結果換來21年的牢獄之災。另一位因「台北郵電案」被判處十年有期徒刑充滿書生氣質的蔡焜霖前輩，郭前輩向我說明蔡前輩當年創立《王子》月刊及資助紅葉少棒隊的感人故事。

　開往綠島的客輪可乘坐3、4百人，設備算不錯，可是我太小看這一趟40分鐘行程的海路了，雖然忍著沒吐，搖晃之大也讓我頭暈不已。想起柯旗化先生所著《台灣監獄島》中他母親與夫人當時到綠島探望他的心路過程，可以感受到受難者家屬的長途顛簸、車船勞頓之苦，以及坐漁船被帶往火燒島監禁的受難者此行所受的煎熬，比起來現在到綠島的交通真是改善多了。

　11點10分船抵綠島時，灰濛的天空、天氣悶熱，還來不及欣賞海景風光，即看到一台台橫衝直撞摩托車及不必戴安全帽的「自由」光景。乘著中型巴士通往綠島唯一且最熱鬧的環島路，綠島的海景也跟著出現，經過的地方都讓我好奇，當車窗出現幾座小尖山時，「綠洲山莊」的標誌也隨即印入眼簾，終於來到了第一站的目的地「國防部綠島感訓監獄」，現名為「綠島人權文化園區」。

　一下車趕緊先拍下四周的景象。眼前幾座佇立於海邊的三峰岩及將軍岩，雖是第一次來，因常於畫作中看見，故有種熟悉感。這時一看左方岩壁上的「滅共復國」標語，一股怒氣浮上，多麼諷刺的四個字！蔣介石以及他所帶來的惡黨，因這四個字讓多少寶貴台灣精英失去性命及活在拷打忍辱恐怖深淵中，又讓多少台灣家庭陷入無助痛苦中，這些餘留在台灣的徒子徒孫們當今的媚共賣台行為，如何面對這四個字？如何向台灣人交代？每天當該來此跪著面壁思錯才是！

　通過會客門，放眼望去的景象，看到的是一座非常粗糙簡陋的建築物，一個連監獄都蓋不好的國民政府...。周圍牆壁上一圈圈的鐵網與監視用碉堡，牆壁留有當時的愛國標語，有些重新漆過，有些斑駁留著「中華民國萬歲、三民主義萬歲」、「愛鄉愛國、必須反共」、「堅定反共、必勝信念」、「台獨即台毒、共產即共慘」等，這些我小時候都看過且還留有印象，曾幾何時這些標語已從台灣社會消失了，慶幸台灣的年輕一代不用再受這些咒語的精神折磨。

　黃坤能前輩向我說明八卦樓外他們放封的區塊，以前是連樹都沒種，約籃球場大的地方，只有30分鐘可以出來活動，是他們唯一享受的自由時間。

　望著八卦樓入口上方的「誠」字標語，以及兩旁的「守法守紀、崇法務實」，想到受過日本教育有法治觀念的台灣烈士們，當初是如何單純的相信、又是怎麼的百口莫辯，而犧牲在一群毫無法治觀念、毫無禮義廉恥之人之下，世界上最諷刺的事莫過於此了。即使歷史還無法給犧牲者真正的交代，留著這些標語也算是最好的見證，亦是對蔣介石及他的惡黨所做一切最好的控訴。

　八卦樓的四區有著一間間只附蹲廁的牢房，簡陋斑駁之程度，據說這還是已整修改建後的樣子，往前猜想當初的惡劣環境，就可知國民政府是如何的枉顧人權。今天的參觀者不只是我們，還有一般的觀光客。解說的義工向我們介紹「施明德就是關在這一間」時，一旁的一位年輕爸爸突然轉身向他吵鬧的小女兒說：「再吵！看要關哪間妳自己選！」，一時覺得唐突好笑卻又笑不出來，時代已變，不幸亦幸。

　之後參觀「陳武鎮人權藝術創作暨白色恐怖時期文物展」。陳武鎮先生畫作中的受難者扭曲猙獰的臉，強烈感受到受難者被扭曲的靈魂與加諸於其身的苦難。郭振純前輩則在展示他的文物櫥窗前向大家說明他的經歷。他於艱苦獄中期間用西班牙文翻譯了世界名著《莎樂美》，目前在日本發行的月刊上亦連載他的獄中著作《耕甘藷園的人》，22年獄中的非人折磨，不但擊不倒他，84歲的現在仍爲台灣建國及人權運動奮鬥著，其精神非常令人敬佩！

　參訪白色恐怖時期的文物展時，覺得當時的知識份子們真是多才多藝，難友們彼此發揮共患難互相扶持照料精神、思鄉思親之情，尊貴的人道精神我在此感受到了。這應該是世界其他監獄所沒有的吧。另一面又嘆這些當代精英們若還存活著，或是他們的人生精華時段不是被拘禁，而是為國家社會貢獻，那當今的台灣會有多進步，在世界會多發光發熱啊！可惡國民政府殘害台灣至今仍不知悔改反省，罪孽深重！

　下午1點整隊準備出發去用餐，趁車子還沒到，快跑經過「萬里長城」牆壁，順著「實踐三民主義，光復大陸國土」之行騙台灣人標語，來到「毋忘在莒」大岩壁前面拍照，蔣的徒子徒孫們早已背棄的教條，只剩大大的國民黨黨徽還留在四個字上面，等待剝落。

　此時高雄出發的受難者及家屬們也都聚集了，中餐一同享用本地的料理。與我同桌的幾位約7、80歲前輩在聽出他們的外省口音後，才發現此行中不只本省籍受難者參加，外省籍也來了不少。據郭前輩說以往類似的活動都以本省籍的參與較多。詢問之下才知他們當時是國防部醫學院生，因受老師連累被抓到綠島感訓的。

　用餐後先去住宿飯店下行李，與我同房的其他三位女性都是受難者家屬，其中兩位是在獄期間獨創數學詩集《給小數點台灣》的曹開先生夫人及女兒。另一位是黃溫恭先生的女兒海洋科技大學黃春蘭博士，她女兒正是此次開幕儀式的司儀張旖容小姐。黃女士訴說她父親被槍決前留下的5封遺書在56年後被女兒奇蹟似發現的心酸，及受難者家屬至今仍受白色恐怖事件連累的事。

　下午3點回到了第二目的地「新生訓導處展示區(第三大隊)」，參加「新生訓導處展示揭幕」儀式。會中表揚受難者陳孟和先生對園區的貢獻與聆聽陳深景先生演出獄中的創作曲，以及郭振純前輩及夫人、蔡焜霖先生、涂炳榔先生、小林隆二郎先生等合唱郭前輩的自創曲《火燒島に生きる》，曲子是由小林先生所譜的。郭前輩說明這首歌是表達他們當時在火燒島勞動之苦與思念母親之情。

　聽著官方代表的致詞，雖感受到現今執政者的謙卑態度，但看著主題中的「和平、對話」還是覺得諷刺虛偽。這種從來都只有受害者參加、選擇原諒、祈求悲劇不再發生的場面，看不到一個加害者出現、道歉、反省的活動，如何對話？跟誰對話？如何希求真的和平呢？當今政府無確切反省，拿不出真誠真意爲受難者主持正義下所舉辦的任何活動，在我認為都只是利用「民主、人權、藝術」來裝扮、遮掩、愚弄、掩蓋他們過去醜陋不堪聞問那一段而已，虛偽不已。趁這些受難者都尚在人世時，早日公佈所有真相，清算加害者的過，還給受難者真正的清白，才能使兩造達到真正和解，才能使歷史往前看，才能算是有所為有擔當的執政者吧！

　之後進入重建後的第三大隊房舍參觀「勞動改造區」，蠟像做得栩栩如生，烈日海風當下，打採搬運珊瑚石塊等重勞動，完全能體會受難者當時的處境。

　「不自由中的自由區」，一個個拖著疲憊的身軀，利用就寢前短短時間做的「娛樂」，真令人心酸及感動。郭振純與蔡焜霖前輩他們在這區為我們詳細解說當時的情況。押房內除了蠟像外，被蜂湧而入的參觀者擠得動彈不得的空間，無法想像當時人多到要容納120人、隔寬135公分睡3～4人，甚至不夠睡要睡到茅坑旁的情景，環境是如何的壓迫與不堪。我痛恨國民政府的不人道與殘虐！

　「青春歲月區」中，我們尋找著認識的前輩的名字，看著一張張爲台灣所犧牲的烈士們照片，又是驕傲又是難過。「關不住的心靈區」中展示的作品裡充分感受到受難者的高度知識及修養，在恐怖惡劣不自由的環境下還能孕育出藝術作品，確實符合主題。

　這四區所呈現出受難者的內涵與精神，讓我很感動無話可說，非常感謝相關人士的規劃及用心。

　之後搭上5點15分發的巴士，前往憑弔「十三中隊死難者」。等受難者們都到齊後，大家手持一枝百合花，經由郭前輩說明十三中隊名稱的由來及默哀後，大家把百合花獻給葬於「十三中隊」的難友們。

　傍晚後回到飯店用餐，由當時的綠島友人與受難者們敘餐，主辦單位準備大蛋糕爲受難者們慶生。

　16日一早天氣晴朗炎熱，9點巴士載我們前往第三目的地「人權紀念碑」參觀。沿著刻滿受難者名字的牆壁走，一邊查詢認識前輩們的名字。經過柏楊的詩文「在那個時代有多少母親爲他們囚禁在島上的孩子長夜哭泣」，緊接著的是一連串被槍決於白色恐怖下台灣烈士的名單、受難者名單擺在眼前，名字下方標示的是審判結果。不分本省、外省，受難者前輩們一個個、一個個名字的找，不只找自己也找過往認識的難友，找到時的表情夾雜著高興又帶落寞。我為前輩們在他們名字前拍下這一刻做為留念。

　等巴士時間，黃坤能前輩與涂炳榔前輩聊起白色恐怖期間，國民政府對付受難者種種現在來講簡直荒誕至極的事給我們聽，涂前輩說被審問時，法官批「學生不好好讀書參加什麼政治！」涂前輩沒好氣地回說「幹！就是參加讀書會才被你們抓進來的啊」。另他曾遇見一位60幾歲不識字吃素的歐巴桑也被抓來關，好奇一問才知是好心讓姪兒借住一晚，隔天要走時贈他20元旅費，結果得到的罪名是「藏匿與資助匪諜」，嗚呼可憐台灣人！一旁的兩個年輕警衛也聽得入神，直呼不可思議，要不是當事者都在此，恐怕他們也無此機會得知實情。

　黃前輩他們以及我所認識的其他政治受難者前輩們，即使被國民政府非法關了10年以上，但從他們的身上我完全感覺不到半點恨意，在述說過去時都以非常平靜有時還半說笑的態度帶過，反而是我比他們還憤恨不平。他們的堅強、寬容、不向強權及命運低頭的精神，非常令我敬佩，這就是台灣精神！

　搭船前，岸邊的警察與我們聊起天來，他感嘆說：「以前關綠島的政治犯都是好人，但沒人權可享。現在則是關壞人，卻要尊重他們的人權，現今的警察也不好做」。在思考警察的這番話中，搖搖晃晃船已接近富岡港，在台東用完中餐後搭上回台北的飛機，結束了這趟綠島人權之旅。在此感謝隨行的曹欽榮先生等所有工作人員這兩天的解說及親切的安排照料，各位辛苦了。

　雖說時代變了，民主化也已多年了，但在台灣尚未真正清算過去這段歷史，且目前的國民黨政權正快速地向中共政權靠攏，若不幸引敵人入國之時，難保不會再發生第2次的228事件與白色恐怖！現今圖博人與新疆維吾爾人正活在中共暴政的凌虐下，亦即以前國民黨所說的「水深火熱」中，也宛如前輩們當年所遭受的慘況一樣，對岸中國統治集團之殘虐本性即使過了60年也沒隨時代收斂，借鏡就在眼前啊！前人犧牲的代價所換來的自由、民主、人權轉眼間就有消失的可能，這是非常值得國人警惕及深思的事。

於 10:15  

標籤： 1.系列活動, 3.參觀園區

1 意見:

八重一重 提到... 8/12/10 16:20  

　　
　　

＞當年拱腰駝背垂頭喪氣被押解步上綠島的青壯年．．．

「拱腰駝背垂頭喪氣」，是這樣子嗎？
聽說，他們太平洋戰爭時，已經被日人訓練成
「視死如歸」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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